7号楼6层会议室里,
来自五湖四海的20多位医生,
正南腔北调地表述着:
“死亡不是选项,我们要救命。”
参加医疗队联席会,是他们可以“不穿隔离服,只戴着口罩”的罕见时刻。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以下简称东院)的7号楼,是目前医疗区内仅剩的2栋“清洁区”之一。环绕四周的另外6栋楼,从50多天前的1月25日起,被迅速改造成28个新冠肺炎重症病区。
灯火通明的东院区,为了生命日夜奋战
改造完成后,新疆、浙江、上海、四川、山东、陕西、河南、贵州、辽宁、重庆——来自10个省份的13支医疗队陆续来援,这支总数1600人的医疗力量,与东院的516名医生、1393名护士站在了“同一条战壕”。
截至3月20日,这里总计收治新冠肺炎患者1497人,累计759名重症患者治愈出院。
出院患者向李兰娟院士鞠躬致谢
战事在变,任务随之改变。
根据武汉自3月15日起实行的梯次转运工作机制,重症患者将集中至3家定点医院进行救治。
东院,正是其中之一。
鏖战于此的白衣战士们,至少要帮241名重症、39名危重症病人“挺过去”。
武汉保卫战中,每一个重症患者集中收治之地,都意味着将是最后的“红区”。
“众星云集”的超级医院
诊疗过程中,工号是每位医生最重要的ID。拥有这个号码,才意味着有了在系统中给患者写医嘱、开处方的权力。
在为各地医疗队的医生录入工号时,东院医疗部的工作人员翻看着名单, “巨星云集”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华西、复旦中山、齐鲁、中医大盛京、重庆医大、西安交大、新疆医大……当这些象征中国医学界实力的医院,将专家团队成建制派往东院,一所为战“疫”而来的“超级医院”,逐渐浮现。
▲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派出医疗队驰援武汉后专门制作的漫画。华西医院宣传部 黄影瑶 制图
梦幻组合,带来的是一个个奇迹。
如果是在十几天前,再大胆的医生也不敢断定,老严还能挺到拔管。
对一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而言,“炎症风暴”的可怕之处在于,对人体各器官的“无差别攻击”。
侵袭之下, 9天之前已经历持续6小时 “血液净化”的老严,又突发呼吸困难。
“需要紧急气管插管。”16病区负责人、东院肾科主任吴雄飞判断。让大家为难的是,这个由肾科病房改造的病区,不具备有创呼吸机管理条件。
紧急求助之下,23病区的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康焰回复:“我们可以接受。”
一支MDT(多学科会诊)团队由此组建,共同承担起救治危重症患者的重任。
正准备转运,老严的病情再度恶化:正常值应该是400~500的氧合指数,迅速掉至个位数;接踵而至的,还有血压测量不出、大小便失禁等极度危险的临床指标。
摆在大家面前的,是一道左右为难的命题——不及时气管插管,患者随时会出现炎性风暴引起多器官衰竭而导致死亡;如果强行气管插管,患者目前的身体条件不一定能承受插管过程中的风险。
“不能眼睁睁看着死神带走他!”联合医疗队决定在16病区就地先插管、稳定呼吸功能后再转科治疗。
严密防护之下,东院麻醉科医生乔芊芊几秒内插管成功,华西医院赖巍医生团队快速连接并调节有创呼吸机——仪器显示,老严的氧饱和度迅速上升。
松口气的时间,不过两分钟,氧合指数再次直线掉落,心跳骤停!
心肺复苏、静脉给药.……两分钟后,在在场所有医生的合作下,心率、氧饱和度一步步回到安全值。老严终于平稳抵达23病区。
6天之后,大家惊呼“幸福来得太突然”:老严顺利拔除气管插管,开始使用鼻导管吸氧,双肺炎症逐渐好转。
救人时,病区、学科、团队,已无界限,唯有联合。
一目了然的《临床工作手册》
同时对接14支医疗力量,“是个不小的挑战”。
医疗队陆续到来,大家很快意识到,仅靠东院医疗部“肯定做不来”。
2月10日,一个由各家医疗队代表共同参与、组建的战时医务处正式开始运转。
“共同定下的第一批制度中,就有每天进行的医疗队联席会。” 东院战时医务处处长吴耀贵说,就是为了快速答疑解惑。
“自觉地签到,开场白都不用。”习惯把抢救细化到秒的医生们,都很适应这种“有问题就提,有方案就散会”的方式。
第一个成果,就是5张A4纸订成的《临床工作手册》。
每支医疗队到来时,都会看到这份薄薄的手册。
“12支队伍,加上我们院的,就意味着至少13套工作流程。”吴耀贵说,只有在同一个标准之下,才能形成最终合力。
1张示意图,完整覆盖了新冠肺炎患者从入院到出院的每一步。
办入院、处方、超声、心电图、修改病历……这张由54个方格连接起的流程示意图,甚至已没有录入标题的空间。
“一目了然,每个环节都标注了该找谁。”河南医疗队的一位护士说。
从附表1到附表3,分别是联合会诊专家组、东院基础病会诊专家、中医药治疗指导小组的名单,拨通表上的每一个电话,“几乎就意味着一次诊疗中的‘惊心动魄’。”自己就在名单中的周晓阳医生说。
这位东院CCU(心内科重症监护病房)主任,正是通过多团队合作,在抢救危重患者中,首次在湖北使用miniECMO技术(用CRRT机器泵驱动,让血液经膜肺氧合)。
面对还有太多未知的新冠病毒,“明确知道向哪里寻求支持,就能增加一分胜算。”一位新疆医疗队的医生说。
对每位医护人员而言,最开心的,莫过于在附表4上找电话。
在这张表格上,印着武汉各区指挥部联系人电话。每拨通一次,就意味着一位患者将治愈出院。
随时待命的战时状态
战“疫”,东院拿出了全部家底。
即便在1月25日之前,这里还是一个收治着1700多名普通患者的综合性医院。
那天之后,武大人民医院副院长、东院疫情防控指挥长张丙宏明确:“疫情期间,东院已经没有其他科,只有新冠肺炎一个专科。”
一支支被称为“逆行者”的外地医疗队,开始成建制接收病区。还有李兰娟院士团队的长期驻扎,指导对危重症病人的抢救,以降低病亡率。
李兰娟院士进入ICU查房
“换下来,我们也不能就待在后头。”东院的医生们,大多都在有着97年建院史的主院区学习或工作过,这家顶着“人民”二字的医院,“不畏艰难是写进了医院精神的。”
没了查房、巡诊任务的医生,开始参加或成立起一支支专业小组,活跃在每一个有需求的病区。
除了康焰和西安交大一附院院长施秉银分别领衔的MDT专家小组和降低病亡率讨论专家小组,东院还组建了气管插管、支气管镜诊疗、气管切开、血液净化、中医药、康复、精神与心理干预等7个专业小组。
2月4日起,每日治愈出院的重症患者超过20位的出院高峰,已在东院持续22天。作为康复小组负责人,东院康复科医生汪军民带着组员们,录完了一组完整的卧位、半卧位、坐位、站位的病后康复操视频,并通过手机发送到了每一个病区。
他想告诉无法起身的重症患者,只要身体条件允许,都应该试着“活动活动”。
就在几天前,一位在ICU卧床多日的重症患者,跟着汪军民锻炼了将近5分钟。
“ICU的医生看着一阵阵紧张,可我知道,这位患者还可以坚持。”翻着患者发来的视频,他微微一笑:“你看,我走了之后,他又对着视频做了,恢复得很好。”
作为拥有精神卫生中心建制的东院,心理小组的医生觉得,“我们到了进一步发挥作用的时刻。”他们已做好计划,对各病区有需求的医护人员开展心理疏导培训,以帮助“那些最难恢复的重症患者”在长期卧床后,从学会生活自理开始全面康复信心。
随时待命,是各小组依然保持的战时状态。
3月17日,首批49支外地医疗队已经开始撤离。
但在东院,这条新闻没有太高关注度。
这支3500多人组成的医疗力量,每个人都清楚,守护一位位重症患者,就意味着,他们的战“疫”,很可能要到最后一刻。
“如果我们这些‘红区’都清零,那就是真正结束的时候了。”已在武汉战斗1个多月的康焰说。
文字: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王长路 刘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