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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  思作者:戈伟

    4月5日,北京的朋友们在晒清明雪时,湖北的一场春雨让气温骤降了10℃以上,使回乡祭祖之路显得遥远了。驱车再次踏上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路,看车窗外车外道路两旁的树林较去年更高了,竹林也更茂密了。但心中对他的记忆仍然是四十年前。

    我的老家——大咀,位于湖北省武汉市江夏区(原武昌县)的最南端,距武汉市武昌大东门60公里。曾美誉为“小汉口”,拥有着600余年历史的美丽古镇,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总面积达65万亩的西凉斧头湖水系黄塘湖北岸,鼎盛时期拥有人口万余,聚居戈、曾、柳、喻、方、李、许七姓,随着多级电排站的修建,水上交通受阻,陆路运输的快速发展,经济文化中心的转移,书写了数百年历史的大咀镇逐步走向了败落。

    至1978年上大学前,我一直生活在老家,记忆最深的是大咀街上的吊脚楼(兴建于民国初年),依水而筑。离开了老家,人去楼空,这些吊脚楼已大多毁坏坍塌了。虽抗日战争日本人曾三次野蛮地焚烧了大咀街,但其后部分得到恢复,形成了“东坡旭日,西畈夕阳,南湖碧水,北岸青山;渔舟撒网,水道扬帆,吊楼赏月,泊岸渔歌”大咀八景。我儿时看到的这些吊脚楼,是沿湖边一字形排开,外观装饰美极了,完全就是一条艺术长廊。少年时的我常在外公家吊脚楼上将临湖的小窗打开,伸出小鱼竿钓鱼,约十多分钟就可钓起一碗小孱子鱼、针鱼、银鱼,鲫鱼、甚至还有现在被抄到天价的秋刀鱼(当地称为“麻花鱼”,都不爱吃)。每逢朝霞升起或当晚霞来临时,依扶在窗台上,双手撑着下颌,远眺山峦剪影,近看湖水清波,篷船泛舟于浪花之间,遥望蓝天上的白云和彩霞,聆听不时传来铁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嗅着从榨油坊飘来的香味,着浮想联翩。“一泓碧玉,满眼蓝天,四色青山,半窗明月”。

    记得吊脚楼下是一排水码头,春夏季湖水上涨的时候,渔船可直抵吊脚楼下;冬天枯水季节,渔船则停靠于码头外,近岸的湖面上桅杆成林、欢歌笑语不断、入夜后如点点渔火如繁星闪烁般撒落在湖面上。一幅“碧玉蓝天翠欲流,落霞泛影灿金瓯;夜明浪静水含月,帆鼓船行风送舟”的画卷。

    直到现在,少年经历一些点滴,仍然是挥之不去的记忆。幼年时经常在街上青石板地面打滚,但衣服却少有灰尘和泥土;老家虽是三面环水的半岛,在夏天却没有蚊虫,即使是三伏酷暑天,也不感到太热。每到夏秋天,家家户户都将自家的竹床搬到街上来纳凉,小朋友们聚在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或围在爷爷的身旁听他讲很遥远的故事。那时晚上没有一家关门闭户,但从没听说有谁家被盗。不管谁家的孩子在街上玩耍时摔跤了,无论是否认识,边上的人都会抱起来哄哄 ;无论去是妇孺老幼,只要有困难,就有人帮扶;无论是过客还是当地居民,从不担心在大咀遗失物品找不到。渴了,就用小手直接捧上清澈见底的湖水饮上几口,感到淡淡的甜味,沁人心扉。一望无际的斧头湖就是我们的天然澡盆,每当太阳下山时,吊脚楼下就会传来一阵阵的戏水声.....

    记得西凉斧头湖每逢夏秋之交时实行全面禁止渔船下湖捕鱼,渔民们将小渔船拉上岸刷桐油(以便跑得更快),对各种渔具进行维修,劈柴打捆,以备春节用。主妇们为夫君准备冬季捕鱼用品:缝制新棉衣棉被、做深靴子(用双层粗棉布做成齐膝深的靴子,放在桐油里浸泡,凉晒干后再用秀油细擦,反复多次,使其能站立起来,靴里再垫上稻草,穿在脚上硬中有软,起到既能防水又有防寒保暖的作用)、还有千层底的棉鞋,一桩桩、一件件都倾注女人们的一片深情。当你走村串户时,常常发现在较为宽大的堂屋或户外树荫下三五成群穿着花枝招展的姑娘、媳妇、老太太们集聚在一起编织渔网,她们一边织着一边交流技术,或来点小比赛,看谁织得又快又好,时儿发出欢快的笑声、时儿传出悦耳的渔歌,银铃般飘绕在房前屋后,似天籁之音......

    夏秋的湖风常常送来清淡的菱角和荷花香味,使老家拥有了“亿亩荷塘,三川肥鳖,数湾香稻,几处菱歌”的美赞。

    初冬起经常可见到遮天盖日的野鸭群、大雁群、鱆鸡群飞过。“偶鹜唱和沙雁咀,孤鸿鸣叫鲫鱼洲”。

    冬至到春节前的开湖捕鱼,是老家最热闹的时刻。四县(武昌、嘉鱼、咸宁、蒲圻(现赤壁))近万只渔船云集大咀各个码头,配备统一渔船桅杆旗帜。各个戏班子(记忆中有省、市及各县汉剧团和样板戏剧团)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小孩们看不懂,在台上台下疯耍,后来还有电影队来放露天电影。冬至凌晨,启明星还在闪烁时,湖面上早已是渔火遍地。渔民们早以清扫掉船头像雪一样的白霜、架起了双浆、静静地等候着,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开湖炮,宁静的湖面,顿时沸腾了,伴着响彻云霄渔夫们的呐喊声,万柯竞发奔向指定渔场,争先恐后蜂拥而上,安静数月鱼群被呼啸声惊动得飞跃起来,有的直窜船舱。二、三个小时后多数渔船有收获了,有的渔民为了表达对“湖官”们的感激之情,丢上条鱼,称“有福同享”。休息时渔民各自按照自己的作业类别和行政区域停泊,上千号船只在中央形成了像陆地上的一条条街道,好不壮观。指挥部用土喇叭定时通知一轮的开湖地点和时间。经常看到有渔船捕到的鱼的长度超过了十多岁我的身高。捕到的鲜鱼用船经法泗的金水河,越过金水闸进入长江,抵达汉口的四官殿、王家巷、集家咀等处渔行,也有岸边的山民送来土特产和山货,以货易货交换。开湖期间是渔民们结识和探望“拜把子”兄弟的机会,相隔甚远,交通不便,一年一度,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相聚。春节临近,当有人吆喝“出湖的人回来了啰!”时,整个村子就沸腾了。人们站在高处向或在吊脚楼上向湖区眺望,见天际线露出桅杆,逐显一条条渔船漫漫向岸边划了过来。渔夫家的主妇和孩子们,还有戴着“狗钻洞”的帽子、扁担两头拴着萝筐的渔贩子一起涌向岸边。那场景要比娶媳妇还要热闹。渔民们从东湖到西湖,南征北战,不亚于一场大的战役,虽然只有二十余天,但在心里像是离别了三载。主妇们备好了被褥,烧好了热水,好让出湖归来的老公们洗个好澡,睡个好觉。“一年湖风老三年人”,出湖归来的渔夫们,个个脸上黝黑,胡须长得老长,浑身上下都是鱼腥味。但是蓝黑的头巾下面那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还有那发达的胸肌和腰间的红腰带显示着一股使不完的劲。到了晚上家家户户支起了柴火,架起了吊锅,大家为着火炉一手拿着酒杯(我们当地也有很多女性喝酒),一手拿着筷子,不停地向吊锅添加各种菜肴,边喝着小酒,边谈起捕鱼的趣闻乐事,每个家庭都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八十年代后,开湖只是历史了,但是,开湖那一幅幅壮观的画面,那种团结互助的精神,以及传统的湖区文化素养,至今还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冬至后,每家每户开始了年货的准备,杀猪腌鱼腌肉打豆腐开油锅挖莲藕......;记得每年的小年开油锅时,我领两个妹妹围在炉边,口角流着口水,眼睛不眨地盯着妈妈的捞箕和筷子,妈妈总是将起锅第一捞箕炸好的元子、鱼块等分给我们兄妹吃,永远忘不了妈妈的味道。春节前后常是气温最低的时候,每隔3-5年就有一次整个斧头湖面被完全冰封了,许多人们在冰面上坐在木制的澡盆内,双手撑着竿子到湖中央去拾捡被冰冻在湖面不能飞翔的野鸭和鱆鸡。

    老家是低丘陵地貌,春天是哪万物复苏的季节,清明节时当你一迈过罗家垴,映入眼帘的是被错落有次紫云英和油菜花装饰得像立体油画一般景色,镶嵌着准备育秧苗及耕地的农民和耕牛和漂浮在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以及不时在塘前飞过的春燕,一片春耕生产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油菜花味道使你陶醉了......

    还有每年端午节的龙舟赛,大小节日的踩高跷、舞狮子、耍龙灯、划花轿、打洪拳......也是热闹非凡。

    老家人不仅勤劳朴素,也尊师重教。五十年代十里八乡只有老家建了一所学校,我的母亲建校时就是老师,一直在老家执教到八十年代中期。无论多么困难,他们都会将小孩托付给我母亲。所以每次回到老家年上到长我二十岁或下至小二十岁的人都认识我,热情打招呼,称是我母亲的学生(有许多家庭的两代甚至三代都接受过我母亲的教诲)。老母亲回老家更是受到隆重接待。七七年恢复高考到八零年,方圆数十公里,乃至沿整个西凉斧头湖岸边,仅有大咀走出了数位大学生。

    少年时一起爬槡树摘槡枣、攀苦楝树取苦楝子做竹制枪子弹、上老槐树掏鸟窝、划小船到湖中去采摘莲蓬和菱角、扯篙笋或菱角茎、去湖边浅水的草丛中“下窝”钓乌鱼、抓“王八”、到水田里找鳝鱼、带着家犬在稻谷收割后到田野去捕田鼠、揣着米袋拿着手电秋天的晚上到湖边去抓螃蟹、拎着竹篓雨后到小溪去装渔、用弹弓打麻雀、到水塘春天扯藕带冬天挖莲藕,禾场或操场上滚铁环、抽“陀螺”、放风筝、堂屋内用单脚“斗鸡”或背背同伴玩“坦克”游戏、吊脚楼下夏秋天光着屁股在湖边打“鼓球”、插秧时腿上吸附着蚂蝗或蚂蝗掉后流着鲜血吓得高声哭叫的小伴们,多数已到外地求更大的发展了。你们在他乡还好吧,想必你们有许多人也是三代同堂了。随着岁月的流失,对你们的思念越来越浓......

    四十年弹指挥间,一切一去不复返了。面对眼前的凄凉、空旷的美景,盼留守的家乡人早日开始美丽乡村的建设,不要让我们这些游子对家乡的映象停留在半个世纪前!

    戈伟
    丁酉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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